一種研究模式:多發(fā)論文,研究足跡,找不到真恐龍
有些研究人員文章非常多,但被人認為意義不大。而我國很多評價模式鼓勵文章多,相對忽視真正重要的追求。平時,這種問題在不同領域都有。最近,一個比較形象的故事浮現(xiàn)。在恐龍領域,一位我國研究人員平時文章也很多,但這樣一個被認為是研究恐龍足跡專家的人,卻不善于辨認恐龍“真身”。最近他在國際頂尖期刊《自然》號稱找到的恐龍在中國有很多新聞報道,不過之后其結果被認為錯了,4個月后被迫撤稿。這一假恐龍的烏龍事件,不僅對個人是一個教訓,有沒有可能也給很多人和機構敲響警鐘:不能拼命數(shù)論文數(shù)量、論文發(fā)表的期刊,而不重視內(nèi)容。
冷僻的古生物學界,殺出了熱門的古生物學家邢立達。
2018年,一篇自媒體文章有這樣一段話廣為流傳:能在SCI上發(fā)近百篇論文,連很多搞了五六十年的老教授都做不到……更不可思議的是,在英國《泰晤士高等教育》公布的2016年中國大陸學校排名里,中國地質大學(北京)升至12位……后來大家一查才發(fā)現(xiàn),原來是因為邢立達博士當年畢業(yè)并留校。邢立達就職的中國地質大學官方微博轉發(fā)了這篇文章。此后,在眾多有關邢立達的說法中,一個著名的“?!北闶恰耙患褐Α薄砸患褐μ岣吡说卮笈琶?。
早在1998年,讀高中的邢立達就創(chuàng)建了中國大陸的第一個恐龍網(wǎng)站,到現(xiàn)在,他已翻譯并出版了近百本古生物科普書籍,每年多達數(shù)十場的科普講座與日常社交媒體上數(shù)不清的相關科普信息,讓他成為大眾心中的“恐龍達人”“恐龍獵人”。
活躍在社交媒體上的“嚶嚶怪”邢立達,作為一位網(wǎng)紅科學家,他的學術故事與成就,被簡化成一些段子或標簽,除了有名的“一己之力”,還有“賣房子搞科研”“在琥珀中發(fā)現(xiàn)了一個史前動物園”“運氣很好的‘人形錦鯉’邢博士”等等。
“他對恐龍科普是有貢獻的,推動了大眾了解古生物學?!币晃还派飳W家說,然而,7月22日,他作為第一作者的一篇文章在《自然》發(fā)表后4個月被撤稿,讓他作為學者的身份被重新探討和審視。
一篇頂刊論文何以成為“眾矢之的”
2020年3月12日,《自然》雜志刊登了一篇題為《來自緬甸白堊紀時期蜂鳥大小的恐龍》的封面文章,第一作者是中國地質大學(北京)副教授邢立達。文章報道了琥珀中包裹的一件不到2厘米的頭骨,作者們將頭骨鑒定為鳥類,而且是一個全新的物種,命名為“眼齒鳥”。在古生物學界,眼齒鳥不僅是“世界上最小的鳥類”,也是“史上最小的恐龍”。以此為爆點,論文旋即引發(fā)大量主流媒體的報道。
但第二天,事情便出現(xiàn)了反轉,一篇由6位脊椎動物研究人員撰寫的文章刊登在科學新媒體公號“返樸”上,標題為《琥珀中的“史上最小恐龍”,也許是史上最大烏龍》。文章一共列舉了10處疑點。根據(jù)對這個標本中眼齒鳥牙齒偏多和體型極小、沒有鳥類的羽毛等特征的質疑,研究者們認為這個標本更有可能是蜥蜴。

包裹了頭骨的琥珀。
3月19日凌晨,這篇質疑以學術評議文章的形式在預印本網(wǎng)站bioRxiv上發(fā)表,題目為《眼齒鳥是一只鳥甚至是主龍嗎?》所謂主龍,是現(xiàn)代鳥類及鱷類的最近共同祖先及其所有后裔,包括已經(jīng)滅亡的非鳥恐龍與翼龍;與之相對的概念是鱗龍,這一類型包括蜥蜴、蛇、蚯蚓等。
參與質疑的學者之一、來自中科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的博士后王維向《中國新聞周刊》指出,恐龍和蜥蜴的頭骨形態(tài)有天壤之別,不需要古生物學家,只需要上過普通動物學課程的本科生都可分辨。在這件琥珀的研究中,恐龍專家把蜥蜴當成恐龍,實在是匪夷所思。
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副所長徐星是業(yè)界的學術明星。在《中國科學報》的一篇報道里,徐星對此事評價說,研究人員找到化石首先會有一個基本預判,從自己研究的領域出發(fā),認為可能是鳥類,這并沒有錯。但“關鍵是,作者的預設太強……作者甚至從來沒有試圖想要先去嚴格地證明這就是鳥類,也沒有在蜥蜴的可能性方面做進一步探討”。據(jù)前述報道,該機構所長鄧濤指出,由于化石標本的唯一性,常常會尋找一些合作者,而標本的獲得者也許未必具有足夠的學術水平,學術判斷能力不足,就會出現(xiàn)失誤。
7月22日晚,這篇引發(fā)爭議的論文正式撤稿。但多位學者對作者團隊在撤稿中的表現(xiàn)有諸多不滿。最重要的一點是,作者團隊沒有直接承認他們的錯誤之處,而是多次強調新標本的研究發(fā)現(xiàn)糾正了這種不準確。撤稿聲明寫道,盡管眼齒鳥的描述仍然是準確的,但是,作者團隊發(fā)現(xiàn)的同一產(chǎn)地的保存更完整的一件新標本有了研究進展,這讓團隊意識到,“眼齒鳥”標本很有可能也屬于鱗龍類,而不同于最初的結論。
但實際上,早在2020年1月22日,即論文確定被《自然》接收后,該研究團隊就看到了聲明里提到的新標本,且在3月12日論文發(fā)表前后已經(jīng)獲得了新標本重要的CT掃描數(shù)據(jù),更支持琥珀里是蜥蜴的假設。
方涵是中科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教授,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古生物學領域做錯事很正常,但最重要的一條:知錯就改。不能知錯不改,甚至將錯就錯。一個標本放在那兒,怎么認識是一個問題,但如果已經(jīng)知道不是恐龍了,卻還沒有采取撤稿等行動,這是不對的。


以包裹了頭骨的琥珀為依據(jù)用計算機技術逐步還原出的“眼齒鳥”圖像。圖/《自然》
高產(chǎn)的古生物學家
2016年12月初,因發(fā)現(xiàn)了琥珀里一段毛茸茸的恐龍尾骨,邢立達的恐龍研究引發(fā)了一陣轟動效應。以其發(fā)表的論文主題來統(tǒng)計,邢立達的主要研究領域首先是恐龍足跡,其次才是琥珀。
阿根廷拉潘帕國立大學副教授Ricardo Melchor是恐龍足跡專家,他告訴《中國新聞周刊》,在這方面邢立達無疑是高產(chǎn)的科學家,這主要是由于其與美國和歐洲的同行進行合作,且發(fā)現(xiàn)了中國此前許多未被注意到的腳印。但就他讀到的文獻來說,邢立達的文章沒有哪篇很給人啟發(fā)。他指出,迄今,邢立達已經(jīng)發(fā)表了193篇論文,但是“高引用次數(shù)”只有23,并不高。
方涵認為,邢立達對于恐龍足跡的研究很努力,在這個國內(nèi)少有學者研究的領域,邢立達的貢獻算是很顯著的,大大推動了這方面的進展,但問題是,低水平的重復研究太多。“如果只是找了足跡,進行簡單的形態(tài)描述,這是入門級別的,好的腳印研究,要能夠反映當時的生物多樣性、生物的演化等系統(tǒng)而鮮活的知識?!?nbsp;
邢立達的高產(chǎn)在古生物圈是眾所周知的。方涵舉例,即便像他這樣的教授,積累了這么多年,一年能發(fā)五六篇文章,就覺得自己已經(jīng)很了不起,當然如果加上那些自己參與的文章,可能有十來篇左右。但邢立達在數(shù)量上要高得多,以2019年為例,邢立達發(fā)表論文數(shù)量有22篇,其中16篇邢都是第一作者或通訊作者。
對此,邢立達對《中國新聞周刊》回應,恐龍足跡涉及的知識面、技術和分析手段,比起恐龍骨骼學而言,要相對簡單。當非常熟悉這個領域之后,科研工作相對程序化,完成描述性的論文周期較短,因此他在這方面的論文數(shù)量較多。
方涵說,邢立達拿著材料找國外的學者合作,相當于“買辦”的角色,但他很多文章的署名都是第一作者,實際上,他在團隊里面有多少貢獻,大家是懷疑的。
多位與邢立達有過長期合作的研究者都提到他在研究中的協(xié)調角色。邢立達曾經(jīng)的碩士同學斯科特·皮爾森與邢在2016年末發(fā)表了一篇論文。他回憶說,在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菲利普·柯里門下研究生畢業(yè)后,邢立達回國讀博,他則跟隨導師繼續(xù)深造。幾年前,邢立達聯(lián)系了他并給他看了一件奇妙的琥珀標本照片,邀請他加入研究,負責的部分是解釋標本里尾巴的骨骼解剖結構,并試圖確定它來自哪種恐龍,以及一些常規(guī)性的解釋。作為第一作者的邢立達,則指揮整個運作。皮爾森認為邢署名第一作者是合適的,因為這是一個全球性的合作,涉及很多溝通工作。
加拿大薩斯喀徹溫皇家博物館無脊椎古生物學館長瑞安·麥凱勒過去5年里與邢立達合作了17篇論文,在這些文章里邢立達都是第一作者。瑞安·麥凱勒在回復《中國新聞周刊》的郵件中說,邢立達通常是提供化石標本,并且對研究進行設計。他強調,“沒有邢的領導和努力,研究就不會出來?!?/p>
有學者指出,一般而言,在古生物學中,第一作者應該是完成大部分工作并在提出最重要的結果和論文解釋方面發(fā)揮最大作用的作者。在邢立達個人主頁的5篇代表論文中,這些文章在敘述作者貢獻時,作為第一作者的邢立達的工作基本圍繞標本提供、項目設計者、領導,有的包括手稿寫作。
在最受關注的那篇撤稿論文中,邢立達告訴《中國新聞周刊》,這篇文章的通訊作者鄒晶梅與美國洛杉磯自然史博物館恐龍研究院院長路易斯·恰普是擁有非常豐富古鳥類研究經(jīng)驗的學者;中科院高能物理所研究員黎剛則在掃描和重建標本上有多年經(jīng)驗;瑞安·麥凱勒在琥珀的埋藏學與軟組織保存上經(jīng)驗豐富。
“化石發(fā)現(xiàn)是古生物學研究的基礎。作為標本的發(fā)現(xiàn)者,我可以說對這一項目作了關鍵貢獻。”邢立達說,他其他的具體工作包括組織團隊、設計研究、參與標本掃描和重建,并撰寫了部分內(nèi)容。鄒晶梅則向媒體指出,邢立達撰寫了琥珀來源、琥珀的重量和大小這些信息。
這樣的分工加深了部分同行對邢立達存在不當署名的懷疑。“作為第一作者,你必須對整體東西有了解,對文章負責,只是提供化石標本與別人合作,普遍來說這是不能被接受的,因為科學家是靠自己的學術水平被別人認可,而不是資源或別的能力?!狈胶f。
不當?shù)氖鹈粌H僅關乎成就、榮譽,往往被認為是一種學術不當。多位學者指出,學術能力有限,僅靠著化石材料發(fā)表論文,借此享受大學教職、評獎、科研基金申請等好處,已經(jīng)是古生物學界越來越浮躁的一個表現(xiàn)?!翱陀^地說,邢立達那些恐龍足跡論文起碼還是他自己辛苦跑野外、測量數(shù)據(jù)得來的,大家更應該注意那些暗藏的更糟糕的既得利益者?!狈胶f。

搶占先機
中科院古脊椎所研究員董為向《中國新聞周刊》介紹說,從事古生物學研究,首先需要學習大量的古生物知識,這一過程可能比較乏味,門檻也并不高。而要想出亮眼成果,需要有兩方面的能力—— 一是要收集到能說明熱點問題的標本,必須有化石線索、取得發(fā)掘許可,要和很多人打交道,發(fā)生和建立利益關系;另一方面,論文寫好了,要有影響力高的期刊愿意發(fā)表文章才行,需要期刊編輯和審稿人認可作者的工作。
方涵強調說,古生物研究有兩點:熱門的領域(即重要的科學問題)與恰當?shù)牟牧?。抓住熱點,就能投很好的雜志,而古脊椎動物一直熱門的領域之一就是恐龍。邢立達也坦言,古生物學是一個化石材料的學科,學者們對化石材料的競爭長期存在。
在業(yè)內(nèi),一個典型案例就是從“礦老板”變身古生物學家的民間科學家鄭曉廷。2009年~2013年間,以“世界上最大的恐龍博物館”天宇博物館館長的身份,鄭曉廷在頂刊上發(fā)了6篇論文。鄭曉廷說,《科學》和《自然》雜志對于文章的要求首先是有新的發(fā)現(xiàn),古生物學比起其他學科來,基于化石材料的觀察和創(chuàng)新也更加容易一些,所以他一個初中都沒畢業(yè)的人,能在這些雜志上發(fā)表文章,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邢立達無疑也掌握了在這個領域迅速成功的“秘訣”。
2011年之后,隨著緬甸國內(nèi)戰(zhàn)事趨緩,琥珀開始作為珠寶玉石的補充進入中國和其他國家的市場。作為研究白堊紀生物群的標本來源之一,方涵等一些古生物學者也開始注意到緬甸琥珀,覺得科研價值很高。但緬甸琥珀來自國外,而且很多在私人手上,而學界要求要弄清楚標本的來源和固定保存;另一方面,琥珀介于珠寶與化石之間,可以買賣,價格很貴,所以國內(nèi)大部分學者并未參與進來。
“用于學術研究的化石最好是合法發(fā)掘出來,并記錄了層位、產(chǎn)地等原始信息?!狈胶忉屨f,而且,由于古生物學中最直接的同行檢驗就是觀察原始標本,所以化石收藏需要有一個妥當?shù)牡攸c,在私人手中不可靠,因為不知道什么時候會被賣掉,這也是職業(yè)古生物學者不愿意研究私人藏品的原因。
但邢立達態(tài)度要積極得多。他于2013年開始接觸緬甸琥珀。他愛對媒體談起他兩次深入處在交戰(zhàn)中的緬甸琥珀開采礦區(qū)的故事,但更多的時候他前往的是云南騰沖及緬甸密支那的琥珀交易市場。
據(jù)《科學》雜志去年的報道,2014年,邢立達開始在密支那建立一個買家網(wǎng)絡,教他們發(fā)現(xiàn)琥珀中的白堊紀鳥翼,或根據(jù)爪子判斷一只腳是來自蜥蜴還是恐龍。一旦得到線索,邢就會向相關專家發(fā)送照片,進一步弄清楚琥珀是否具有科學價值,然后決定購買與否。
“緬甸琥珀已經(jīng)被開采了數(shù)百年,但直到五年前我們才知道保存在這一礦藏中的脊椎動物的真實范圍。這是因為絕大多數(shù)材料都成為了珠寶或私人收藏。邢立達建立的網(wǎng)絡,確保了這些緬甸琥珀中的一些材料最終成為博物館藏品,這也是最近有關古生物新發(fā)現(xiàn)的論文激增的一個主要原因?!奔幽么笏_斯喀徹溫皇家博物館無脊椎古生物學館長瑞安· 麥凱勒說。
方涵介紹說,國內(nèi)研究緬甸琥珀最多的是中科院南京地質古生物研究所,但主要是昆蟲這類無脊椎動物還有植物,古脊椎動物的琥珀研究主要是邢立達,方所在的中科院古脊椎所一些科研人員主要是與邢立達合作開展研究。
因為緬甸琥珀淘寶的累累碩果,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自2016年開始,邢立達已經(jīng)發(fā)表了17篇與緬甸琥珀標本有關的論文,而他在該領域的第一個頂刊成果,就是被撤稿的這篇《自然》論文。
“2013年底到2016年的這段時間我算取得一個先機,在國際上較早地發(fā)現(xiàn)并描述了一批琥珀中的脊椎動物。此后參與到緬珀研究的高校和研究所越來越多,大家陸續(xù)都有了一些有趣的發(fā)現(xiàn)?!毙狭⑦_說。
緬甸琥珀:一個道德、利益、科學交織的地帶
但學界對待緬甸琥珀的態(tài)度已經(jīng)悄然發(fā)生了變化。
2019年5月,《科學》雜志封面以《陷入困境的寶藏》為題,報道了緬甸琥珀的科研價值以及圍繞它的軍事沖突、非法勞工等道德沖突,以邢立達為代表的科研人員在此“尋寶”的故事也穿插在其中。直到這時,許多脊椎古生物科學家們,尤其是西方的學者們才注意到這個問題,隨著討論持續(xù),由來自世界各地的科學家、學生、藝術家、作家和學者等組成的北美古脊椎動物學會(SVP) 決定在這個問題上表達自己的態(tài)度。
SVP管理層成員、前主席大衛(wèi)·波利在回復《中國新聞周刊》采訪中表示,越來越多的古生物學家呼吁不要研究緬甸琥珀化石,因為擔心這些研究炒高了琥珀的商業(yè)價值,從而在不知不覺中助推了緬甸的暴力沖突;另一方面,當科學家從當?shù)刎溩邮种匈徺I琥珀時,有時很難追溯標本開采時的原始地質信息。
邢立達在接受梨視頻采訪時曾表示,他們發(fā)現(xiàn)“世界最小恐龍”的那塊標本是云南騰沖當?shù)匾婚g琥珀閣博物館的館長和他的岳母在2016年從緬甸征集到的。
在今年4月份發(fā)表的聲明中,SVP勸阻成員們不要再研究2017年7月以后征集或出土的緬甸琥珀,直到當?shù)厍闆r好轉,并向這個領域的學術期刊致信,希望對方暫時不要接收和發(fā)表這類研究。
邢立達指出,琥珀科研有自己的特殊性,各國的官方機構(博物館、大學等)不一定有足夠的資源來獲取所有重要的標本,私人博物館的參與將會是其中重要的一環(huán)。中國的民營博物館發(fā)展很快,各方面都在逐漸地健全,他和一些同行都很積極地幫助這些私人收藏家成立博物館。
“研究緬甸琥珀或研究私人收藏的琥珀不是問題,問題在于,是否借由研究來炒高琥珀價格,從而謀取商業(yè)利益?而作為研究樣本的琥珀又是否會被繼續(xù)買賣,同行能否輕易觀察到它,這些是學術界所擔憂的,目前看來以上問題不容樂觀。”中科院地質與地球物理研究所鳥類研究人員王維說。
前述《科學》報道中寫道,科學家們清楚,一旦一個琥珀中被發(fā)現(xiàn)存在鳥類,價格就會上漲到幾萬甚至十幾萬美元。與邢立達一同“淘寶”的南京地質古生物研究所研究員王博說,“(琥珀販子)會用科學家的研究來賺錢?!?nbsp;
一位微博簡介“深圳羅斯珠寶總經(jīng)理”的微博認證用戶“俄羅斯什么值得買”曾經(jīng)發(fā)過一條微博:邢立達老師每次發(fā)一篇琥珀論文,我那一密碼箱的蟲珀就要增值一點點。在微博上,可以看到邢立達曾與他有過互動。
在一家叫“龍隱虎魄”的淘寶店鋪中,首頁赫然寫著,邢立達博士擔任首席科學顧問。邢立達則在他的置頂微博中寫道:物美價廉直接錨定緬甸供應商,為小可愛們提供一站式采購體驗,在某寶的店名叫“龍隱虎魄”。天眼查顯示,這家注冊資本100萬元的公司里,邢立達的妻子王申娜持股比例為49%,大股東賈曉是邢立達的合作伙伴,富有的琥珀收藏家。
盡管SVP的立場并非所有科學家都接受——一些學者批評這種態(tài)度太過于嚴厲和不切實際,但方涵說,緬甸琥珀相關的研究勢必會受到影響。他們所里一個合作研究做了一半,由于SVP的聲明,不再繼續(xù)做了,因為這類研究不好發(fā)表。
據(jù)《大西洋月刊》報道,在2019年的第八屆國際古昆蟲、節(jié)肢動物和琥珀大會上,與會的古生物學家們已經(jīng)開始討論研究緬甸琥珀的倫理代價。當時,邢立達表示,并不擔心他的研究,因為他已有的緬甸琥珀標本足以支撐多年的分析。
但這些論文成果之后將會面臨怎樣的命運,還要打上一個大大的問號。邢立達對《中國新聞周刊》說,他在緬甸琥珀方面的后續(xù)研究,會在SVP提出的框架內(nèi)繼續(xù)推進,并希望在不久的將來,SVP能提出更具體的指導方案。
方涵對邢立達的評價是“精明”。在他看來,這些有爭議的人,都很聰明,“都是些能人”,但不太踏實。
“如果可以回到從前,我希望把路走得更踏實一些?!?017年的時候,邢立達曾這樣說。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方涵為化名。)
制版編輯 | 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