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中清：父親李政道曾三次正式提名吳健雄諾貝爾獎
8月25日上午，李政道追思會在上海交通大學李政道研究所舉行。攝影：馮松/知識分子
導讀：
李珊珊 | 編輯
“對我本人而言，我最感激的是父親教導我探索知識，追求真理、專注工作、謙遜為人、富有責任心，保持民族自豪感，正直為人，欣賞美術，重視家庭，而對他來講很重要的是友誼。”李中清在上海的追思會上說道。
李中清說，弟弟李中漢小時候，學校給他的作業(yè)是采訪一位老人，“爸爸就安排弟弟去采訪爸爸自己的一位了不起的朋友：吳健雄?！?/span>
在物理學界，吳健雄與李政道、楊振寧的名字，常常被一起提起，這主要與宇稱不守恒的突破性工作有關。
1956年6月，李政道和楊振寧首次提出，雖然現(xiàn)有的實驗顯示，宇稱在強相互作用和電磁相互作用下確實守恒，但弱相互作用中的宇稱守恒還只是一個猜想，并沒有得到實驗數(shù)據(jù)的證實。因此，他們提出了五個實驗來檢測弱相互作用下的宇稱是否守恒，其中一個實驗是鈷60貝塔衰變實驗。
這個實驗，正是李政道于當年早春在向哥倫比亞大學的同事吳健雄請教關于貝塔衰變的實驗問題時，吳健雄提議的。李政道和楊振寧在這篇論文的末尾，致謝了吳健雄和另外三位物理學家。
到了1956年年底，吳健雄設計和領導的鈷60貝塔衰變實驗，首次觀察到了宇稱破壞的證據(jù)。
1957年1月15日，李政道和吳健雄所在的哥倫比亞大學召開新聞發(fā)布會，宣布宇稱守恒定律被推翻?！都~約時報》以頭版刊發(fā)了這一新聞。隨后的一個月里，美國的《時代》、《生活》等重要雜志，也都大篇幅報道了這一科學史上的重大事件。宇稱不守恒，這一革命性的結果，改變了物理學界認為對稱性支配自然界的固有認知，從此成為自然界運行規(guī)律的重要組成部分。
1957年1月15日，哥倫比亞大學物理系新聞發(fā)布會。前排從左至右為吳健雄、李政道，第二排為吳健雄在美國國家標準局的三位合作者。
10個月后，李政道和楊振寧二人被授予諾貝爾物理學獎，獲獎理由是他們“對宇稱守恒原理的深刻探索，導致基本粒子領域的重大發(fā)現(xiàn)”。
不過，實驗上首次證實了宇稱不守恒的吳健雄，當年卻未能一同獲獎。一直到1997年去世，她都沒有獲得諾貝爾獎的承認。
而在諾貝爾獎之外，吳健雄收獲了許多其他榮譽的認可，包括在1975年成為美國物理學會的第一位女性會長，獲頒美國國家科學獎章，1978年成為沃爾夫獎首位獲得者。
李中清說，吳健雄告訴弟弟，她在弟弟的年齡，也就是剛上初中時，本來想成為一位作家，學人文。當吳健雄向自己的父親提起這個想法，她的父親就是要求讀一下她的作品。讀完之后，吳健雄的父親告訴她，雖然你寫得很好，可是如果你探索理學，會有更有意義的東西可以寫。
“吳健雄就告訴弟弟，中漢，這就是我開始從事科學的原因?！崩钪星逯v道。
李中漢后來成為了一名化學家，現(xiàn)為康奈爾大學化學與化學生物學系教授。
“父親非常關心家庭與朋友。他告訴我們，當他和楊振寧收到諾貝爾獎物理學獎的消息，他就寫信給諾貝爾委員會，說他認為吳建雄博士因為經(jīng)過實驗還證明了他和楊振寧的理論推理也應該得獎。”李中清在追思會上講道。
他說，在和弟弟考慮追思會上要講什么內容時，看到網(wǎng)上關于爸爸和吳健雄的關系的一些說法存在誤會。而在一個月前，他發(fā)現(xiàn)李政道圖書館保存有李政道在1971年和1972年推薦吳健雄諾貝爾獎的材料，“填表、簽字、推薦，加上附屬材料就是好幾頁……”
正是因為有這些實實在在的證據(jù)，李中清說，“我們覺得應該講清楚”。
“爸爸有一個特點，你可以看到，不管外面說什么，爸爸從來不會有任何話討論，因為他大約就覺得這不是他的做人的方法?！崩钪星逭f，“我們，他的孩子……就覺得網(wǎng)上的一些（說法是）誤會，應該也把這一次錯誤（說法）去改正”。
1975年吳健雄家聚會。左起：李政道、吳健雄、塞格雷（Emilio Segrè, 1959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獲得者，吳健雄博士研究時期的導師之一）、瑟伯（Robert Serber）和威克（Gian Carlo Wick）
關于吳健雄為何沒有和李政道、楊振寧共同獲得諾貝爾獎，有過許多不同的分析和討論。
有分析說，因為當年的諾貝爾獎只頒給前一年的提名，提名人對于提名信函的回復截止期是2月1日之前，且獲獎的工作需要在當年2月1日以前發(fā)表。而吳健雄等人的鈷60貝塔衰變實驗，論文發(fā)表時間為1957年2月15日，因此1957年必然不會獲獎。
另外，盡管吳健雄最早進行檢驗宇稱守恒的實驗，而且第一個通過實驗證實宇稱不守恒，但是其他人的意外加入，這使得吳健雄喪失了獨家用實驗推翻宇稱守恒的機會。
在1957年1月4日的一個午餐會上，剛剛得知吳健雄的實驗結果顯示宇稱不守恒的效應的李政道，將這一消息分享給了現(xiàn)場的科學家。當然，有關吳健雄在做相關實驗的消息，圣誕前后已經(jīng)在哥倫比亞大學流傳，但沒人在意。這次，李政道和吳健雄在哥倫比亞大學的同事利昂·萊德曼(Leon Max Lederman）將其放在了心上。他和合作者當天加班加點，開始做另外一個實驗，三天內就得到了相似的結果。這比吳健雄與合作者排查完實驗可能的疑點，確認最終的結果早了一天。
在李政道的要求下，萊德曼暫緩了提交論文。最后，吳健雄和萊德曼等人的兩篇論文，同時寄到了《物理評論》雜志，并同日發(fā)表。
據(jù)諾學研究者朱安遠，他在2014年檢索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歷年提名數(shù)據(jù)時，發(fā)現(xiàn)李政道在1964年有提名吳健雄諾貝爾物理學獎。這一信息不久后就不再顯示。
不少物理學家認為，盡管吳健雄沒有在第一時間和楊振寧、李政道共同獲得諾貝爾獎，但是她的鈷60貝塔衰變實驗也確認了電荷共軛不守恒，值得再獲一次諾獎。
但是，當兩位證明電荷共軛不守恒的物理學家在1980年獲得諾貝爾物理學獎時，吳健雄再次與諾貝爾獎擦肩而過。
江才健在《吳健雄：物理科學的第一夫人》一書中曾提到，他與吳健雄和另外幾位科學家的私下談話推理出，一位與諾貝爾委員會關系密切的科學家和吳健雄有所嫌隙，其從中作梗，可能與吳健雄未能獲獎也有一定的相關性。不過，他也指出，這是一個未經(jīng)證實的推論。
除了通過諾獎提名的方式支持吳健雄，李政道對于吳健雄在哥倫比亞大學獲得正教授的職位也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在哥倫比亞大學，李政道的晉升速度驚人。1953年，他成為物理系的助理教授。1955年中就成為副教授。半年之后的1956年初，29歲的李政道成為哥倫畢業(yè)大學200多年歷史上最年輕的正教授。
此時，比他年長14歲的同事、杰出實驗物理學家吳健雄，已經(jīng)在哥倫比亞大學工作了12年，在副教授的位置上做了4年。
直到1956年年底，李政道在系務會上提出，像吳健雄這樣的知名科學家應該升為正教授。會議耗時三個多小時，李政道與反對者據(jù)理力爭，其提議才獲通過。
2022年，吳健雄先生誕辰110周年紀念活動在江蘇南京舉行。遠在美國的95歲的李政道送上祝詞：“積健為雄，止于至善?！?/span>
這兩個朋友，曾經(jīng)在戰(zhàn)亂年間離家求學、工作、生活。最后，都選擇在百年之后葉落歸根。
1997年，吳健雄去世時，享年85歲。根據(jù)其遺囑，她的骨灰安葬于家鄉(xiāng)江蘇太倉的瀏河鎮(zhèn)的明德學校內——其父創(chuàng)辦的學校。6年后，其丈夫袁家騮去世，也葬在了吳健雄的墓旁。
參考資料：
1.趙天池.《天語物道：李政道評傳》.中國計劃出版社.2017年12月.
2.江才健.《吳健雄：物理科學的第一夫人》.復旦大學出版社.2017年7月.
3.朱安遠.吳健雄為何錯失諾貝爾獎.世界科學,2021,(05):57-59. https://worldscience.cn/c/2021-05-28/633660.shtml
4.王丹紅. 吳健雄：在宇稱不守恒發(fā)現(xiàn)中的不朽貢獻（上）.知識分子. 2021年2月18日.http://zhishifenzi.com/depth/character/10913.html
5.王丹紅. 吳健雄：在宇稱不守恒發(fā)現(xiàn)中的不朽貢獻（下）.知識分子.2021年2月18日. http://zhishifenzi.com/depth/character/10912.html
6.Jada Yuan.我的奶奶吳健雄.華盛頓郵報.2021年12月13日.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lifestyle/2021/12/13/chien-shiung-wu-biography-physics-grandmother/
